记者 陈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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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OpenAI公司2022年末推出ChatGPT之时，谁也不会想到，大洋彼岸一家人工智能创业公司的一款新应用，会在2023年初忽然激起如此大的浪花。

过去这一周，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ChatGPT，但在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张诚看来，“ChatGPT的出圈更多是偶然的。目前来看，ChatGPT并不意味着人工智能发展来到了技术的拐点时刻。”

张诚系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信息管理与商业智能系系主任，研究方向包括信息技术商业价值和平台创新；在复旦的课堂上，去年12月就已经在给学生们分析ChatGPT的技术原理和应用，彼时在中国，对于绝大数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极为陌生甚至不知所云的名字。

国内对于ChatGPT关注的爆点可能源自百度的新品“预告”。2月6日前后，有消息指出百度公司将推出自己的ChatGPT应用，将海外市场关于ChatGPT的热度导入国内。随后，资本市场也启动了人工智能概念的热潮，从互联网巨头到诸多相关领域的上市公司，ChatGPT都成为了未来新产品和新技术研发方向的热门关键词。

为什么ChatGPT会在2023年成为出圈第一应用？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究竟到了什么样的阶段？在张诚看来，我们距离所想象的人工智能世界，还有着相当的距离；但从目前来看，我们已经需要开始做好应对的准备。

【对话】

AI脱口秀

经济观察报：ChatGPT为什么会在今年爆火？它与此前我们所熟悉的人工智能应用Siri、微软小冰等有什么区别？

张诚：ChatGPT是生成式AI的产品应用，但生成式AI技术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不断的迭代过程之中。此前如果大家有关注的话就会发现，比如生成式AI绘画也曾经引发了一定的热度。但为什么ChatGPT会在近期突然破圈？我觉得相比AI绘画，其中更多是偶然性的因素，比如聊天比绘画更能引起公众的兴趣。但是，在偶然性背后也有技术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及在于，ChatGPT是一次非常典型的集成式创新。它集合了之前AI技术发展的储备（包括自然语言处理、深度神经网络学习、增强学习、大数据基础上的大模型等）以及当前的某些具体需求（如和交流有关的娱乐、知识检索和学习需求）。

从技术储备来看，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生成式AI技术的发展，使得产生类似ChatGPT这样的交互性强的应用有了技术的基础；而从ChatGPT的表现来看，它与人的沟通交流层次，比以往的人工智能应用上了一个台阶。

比如此前我们与日常生活中熟悉的AI对话，它们所能够提供的回答更多是罗列信息式的陈述；但我们通过和ChatGPT对话会非常明显的发现，它已经具备了总结和归纳的能力，这和之前的人工智能是不同的，交流和表达效率也就上了一个层次。

从产品能力来看，ChatGPT无疑也是非常优秀的产品。我们说对于人工智能应用的能力评价上，一般分为内容有效性和表达的有效性两个层面。ChatGPT在表达的有效性上明显取得了更为显著的特征。当然，带来的问题是内容有效性的降低，比如现在对ChatGPT和相关产品（如谷歌最近推出的Bard）最大的质疑之一就是提供内容的错误（尽管表达很流畅）。

此外更为重要的是，相比其他AI技术，甚至是相比AI绘画，ChatGPT并没有什么使用门槛，只要你会说话会打字，你就能跟它对话。这也是其能够实现大范围传播的一个重要因素。它就类似是人工智能技术的脱口秀，人们能够从与其的对话中获得分享的乐趣。

经济观察报：ChatGPT是否标志着生成式AI技术已经抵达拐点？

张诚：如果单从技术上来看，拐点可能还言之过早。严格意义上来说，ChatGPT还是一个增强版的对话。从技术上分解，其实还是自然语言处理和人机交互技术的发展。这一技术已经发展迭代多年，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ChatGPT所依赖的技术很难说是突破性的。

当然，它的技术与此前相比也有一些革新。比如最大的变化就是如同我们此前所谈到的那样，从信息检索进化到了能够进行信息匹配、并给出相关程度最高的答案；它能够多角度回应你，并以一种综合的方式进行回答。就ChatGPT来说，拐点是内容和表达有效性的全面提升，或者显著地更接近人的智能。

市场需求

经济观察报：ChatGPT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对于未来的商业形态产生影响？

张诚：尽管技术上不存在拐点，但ChatGPT对于人工智能领域的发展来说也是极具标志意义的。因为这是极为少见的AI落地就能有直接的市场需求的领域。

以前很多人工智能公司，比如我们所熟悉的人工智能“四小龙”，他们的商业模式其实某种程度上是受到限制的，他们的技术应用，更多还是集中在基础设施建设、安全、少量企业应用等，在消费市场上的应用并不算广泛。但ChatGPT在全球实现了如此规模的消费市场用户体量，是人工智能领域以前没有的。

尽管我们判断ChatGPT火爆出圈后，还需要较长一段时间和商业模式磨合好，在此之前更多可以看作一阵风，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商业机会。在这之后，市场需求已经被挖掘出来了，那么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公司、资源、资金流入这一领域，不同方向的公司业务可能都能与ChatGPT相结合，从而形成新的商业服务形态。

经济观察报：今年1月时，微软宣布向OpenAI追加投资数十亿美元。这是否意味着人工智能是一个需要极大投入的高门槛重资产领域？

张诚：不同的市场主体对于投入体量的界定是不一样的。比如对于谷歌、微软来说，他们有足够的动力去投入人工智能技术的研究发展。为什么？因为这直接影响着他们的地位和长期发展。

即便是谷歌，它的主要商业模式并不是通过人工智能技术直接赚钱，而是通过广告收入来实现获利的。那么它为什么要投入人工智能技术的研发呢？第一可能和情怀有关，伟大的企业和企业家多少都有改变世界的情怀的；但现实的说，也许公司看到AI技术的应用能够通过显著提升搜索服务与用户的交流，增大用户使用黏性和参与程度，从而扩大广告业务的渗透范围和转化效率，从而在使得搜索变得更为精准和人性同时，增加主营广告业务收入。

这也是为什么ChatGPT被微软首先用于与Bing的结合，而不是其他。在国内也能够看到，首先有动力去朝着这个方向研发创新的，也是搜索引擎的代表百度。其实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自然语言的处理，在各个公司都已经有相应的技术积累，这也是这一次ChatGPT出圈之后，很多公司都能够即时反应跟上的原因。

如果说在这方面的投入能够在未来显著帮助他们提升收入，那么即便是数十亿美元的投入，其实也是可持续的。从国内来看，这个逻辑也是成立的。对于包括百度、阿里等等在内的科技公司代表来说，商业回报能够使得他们有足够的动力去持续投入这一领域的研发，哪怕门槛是很高的，当然他们可能需要计算清楚ROI（投资回报率）是怎么样的，从而作出更为科学的决策。

但对于创业型公司来说，可能未来更多的选择还是在已有算法框架的基础上进行一些细分领域的创新。

创新差距

经济观察报：在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上，中国目前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张诚：从ChatGPT的发展来看我们也能看到，AI技术尽管中国也处于全球前沿位置，但距离最顶尖的原创创新还是有一定的距离。我们的大部分企业在过去表现出来更擅长的是跟随式、集成式的创新。ChatGPT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应用例子，我们基于谷歌乃至OpenAI的开源技术，之后根据我们具体的市场需求和状况进行了一些新的改造。这并不是说我们没有创新，但确实在原发式创新上我们还是比别人要晚上一些。

但这并不是说，所有企业都应该去做原创的、突破式创新。这是很难的，也需要巨额的、持续的投入作为支撑。之前提到的微软的数十亿美元投入，其实就是这种创新的门槛所在。对于中国企业来说，如果能够在集成式创新、跟随式创新上做好，已经非常不容易。

当然对于那些在所在领域已经具备相应能力的企业来说，投入突破式创新对于整个经济体的创新能力提升也非常重要。

可以看到，在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其大企业的创新正在成为整个社会创新的重要推动力。别的领域我不算了解，但在计算机科学领域，如果以科研发表来简单衡量公司对知识创新的贡献，据我了解，美国互联网企业（微软、谷歌、IBM、Meta等）参与的程度远高于国内企业，这也是未来我们希望能够出现转变的地方。

经济观察报：对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目前也存在一些伦理上的担忧，比如机器换人等。这种担忧有必要吗？

张诚：尽管目前AI技术确实还没有发展到我们说替代人类的地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ChatGPT所面临的技术伦理问题，其实和此前AI技术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是一样的。比如自动驾驶的安全、责任等问题，这些问题自技术诞生以来就存在，讨论也非常多。

不过就ChatGPT而言，其出现很多人担心会对知识工作群体产生替代，我认为这种替代担心没有太多必要，新技术的出现其实是在解放创造力的，这种变化我想也一定会创造出新的社会岗位来，这是产业代际转换的必然。技术的进步改变的是人使用技术的方式和效率，比如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把人类从哪些琐碎的、机械化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可以从事更能够创造价值的工作方向，这也能够帮助人类更快的进步。